陈多丹:永不言败的陈小悦
——留在清华附中跳高队中的回忆
◎陈多丹
小悦走了,我如同万箭穿心般的难过,无声的泪水表达不出我对他的怀念,无尽的呼唤缓解不了我心中的遗憾,我们失去了一个好同学,好伙伴,好兄长……他是我们永远的骄傲!
他的一生是那么短暂,却是那么辉煌,他走得太匆忙,没有留下更多的话语,但在我们心中留下一座丰碑,他永远是我的好榜样!
初识
1963年,我从北京二十六中考入清华附中高中,入学的第一个月是建校劳动,任务便是修建学校教学楼前四百米标准田径跑道。我分在高631班,小悦是在高634班,当时我们并不相识。
建校劳动结束不久,就在我们新修建的田径场上举办了第一届校运会。在隆重的开幕式上,学校领导特别安排了一个发奖程序——为奖励陈小悦代表北京市参加全国中学生运动会获得初中组跳高冠军,颁发一双跳鞋(记得当时学校没有跳鞋,而先发他一双跑鞋,后来才换成跳鞋),这使我第一次认识了小悦。
小悦留着短短的学生头,鸭蛋型的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高挑的身躯,硕长的双腿,健步跑上了主席台,给人一种朝气蓬勃、充满活力的印象。那时他的身高已近一米八零,在我们同龄人中是很显眼的(我当时只有可怜的一米四八)。
听说他从清华附小到清华附中一路走来,年年都是跳高冠军。在以后三年中的历次校、区、市运会上,跳高场地便是他施展才华的地方,总会吸引众多的看客围观。他那矫健的身影,稳健的助跑,有力的踏跳,漂亮的过竿,像一曲气势磅礴、娓娓动听的旋律,给人们留下很多美妙的回忆,并总以优异的成绩夺得冠军,小悦几乎就是跳高冠军的代名词。
清华附中和清华大学一样,对体育十分重视,每年春秋都要举办校运会,而且学校还规定所有的学生都要报名参加比赛,每个班每个运动项目至少要报三个人。在上面提到的第一届校运会上我参加了三个项目:200米、1500米和三级跳远,成绩非常糟糕,其实在报名时我就属于“滥竽充数”的角色,只是让体育委员好“交差”。但是,那届校运会上,小悦的剪式跳高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轻巧灵活,成绩是一米六零。
初交
第二届校运会是在第二年春季举行,这次我只报了一个项目——跳高。因为我是学校体操队的成员,最擅长的是跳马,虽然我的身高很不起眼,但弹跳不错,动作轻松敏捷,又高又飘。另有一个原因,我听说小悦和我一样同是福建人,同姓又同乡,让我对他十分感兴趣,平时没有机会打交道,希望能在跳高场地上与小悦有个近距离的了解,按现在时髦的说法叫零距离接触。
一进入跳高场地,我便成了大家关注的目标,一般讲跳高运动是大个儿们的比赛,而我那时身高才刚过一米五,不但在所有运动员中我的身材最矮小,而且几乎矮了一个头。
为了照顾我,裁判员把起跳高度定得很低(记得是一米),他们弓着腰为我仔细丈量好高度就让我试跳,因为前几个高度只有我一个人在那里跳。我用的是原始的跨越式,由于腿踢得太高,跳过去就躺在沙坑里了,滚了一身的沙土,立即引来了全场的哄堂大笑。
此时,小悦正和其他运动员安静地坐在一边休息,因为离他们的起跳高度还早。我看到他和气地对着我笑,给我一种亲近感,就利用每次试跳的机会从他身边走过,有心和他说上几句话。没想到,他却主动对我说:“你的动作太原始了,能不能换一种姿势跳?”我喜出望外,有高手给我指点迷津了!我忙说:“用你的剪式?”“不!那也过时了,改成俯卧式吧。”他用试探的语气对我说。“俯卧式?”我有些迷茫。“对!”他鼓励我说。看到他和善的目光,真诚的话语,我相信他不会骗我。“好!我试试!”我决定从下一高度开始改用新的姿势跳。
我从来没有跳过俯卧式,一切都是现买现卖,看到别人怎么跳,我就学着跳,好在我有较强的协调和模仿能力。跳高的竞赛规则是:每人连续三次失败便遭淘汰,如果我前两次失败了,我再换跨越式来“补救”。一次次的失败,带来的却是小悦耐心的指点。我十分感动,那时我们可不是一个班的,在某种意义上说,我们还是“竞争对手”。可是他没有丝毫的保留,对我的助跑,起跳都提出诚恳的意见,并不断地鼓励我,使我获益匪浅。在这次比赛中,我居然没有被早早淘汰掉,最后还跳过一米四零的高度,获得了第六名,意外地为高631班团体赢得一分。除了我有点体操的功底,小悦的指点与鼓励是功不可没的,这是我们第一次交往,也是一个美好的开端。
相知
1964年秋季,我们一起分到了清华附中预641班。从此和他的接触更密切,留下了更多美好的回忆。在第三届校运动会上,我再次和他一起参加了跳高比赛,这回我们可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了。当时我的身高只有一米五九,我却跳过了一米六十,不仅跳过自己的身高,还战胜了高三毕业班的几个大个子,获得第二名,小悦当然是冠军。不久,学校跳高队就吸收我入队参加训练,和小悦又增加了一个亲密接触的机会。每次训练课他都准时到场地,带领大家作准备活动时,他的口令短促有力,虽然不一定响亮,但给人以干练、严谨的感觉,一丝不苟是他一贯的风格。此时的他脸上总是带着微笑,让我们感到轻松自然,每一个动作他都是身先士卒,准确地示范,让我们看到一个办事认真的小悦。拉韧带,是我们跳高队最痛苦的事,特别是男生,大家个个疼得龇牙咧嘴,希望时间能快些过。他总会幽默地采用各种方法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比如:用俄语叫我的外号,以减少我们的心理负担。其实我们也知道他和我们一样,也在承受着肉体上的疼痛。在做力量练习时,他的负重比我们要大得多,每次蹲杠铃,他的重量都是最大的,也是练习次数、组数最多的,但他只是咬咬牙,从没有皱过眉头,总是显得那么从容不迫。
小悦的家在清华园,每次训练结束,他还要骑车回家。看着他拖着疲惫的双腿跨上自行车的背影,我相信他一定在忍受着剧烈的肌肉酸痛。每次训练的肌肉反应,他应当是最强烈的,可是我从没有听他说过一个“不”字,而听到更多的他那朗朗的笑声。他原来是跳剪式,后来改跳俯卧式,左腿有一个收髋的习惯动作一直困扰着他,时有反复。在训练中,他非常认真地做大量的辅助练习,有时我们已经下课了,他还自己增加着练习的量,不厌其烦地做着模仿动作,还让我们看他做得是否规范,令我十分感动!至今还记得他练习时那严肃的面部表情。
相识
在我心目中,小悦是条好汉!什么困难在他看来都不在话下。正是在他的带动下,我们跳高队的训练成绩一直是十分稳定的,整体水平都比较高。
“过竿练习”是我们最喜欢的,每到这时候大家总是一遍一遍地跳,而且总希望把横竿升高,冲击新高度,很容易忽视动作的质量。小悦的实力比我们要高一大截儿,但他总是和我们跳着同样的高度,采用半程助跑来改进技术,从不轻易地去冲击高度。他总是认真地在一边观看我们的技术,他说:“跳一次,就要有一次收获,有一份体会,不能轻易放走每一个不良的习惯。”他这种肯于动脑训练的作风,让我收益不少。因为我的身高不及他人,只有在技术上取得优势,才能有好的成绩。他在这方面的确给我树立了好的榜样,对我的帮助太大了!
1965年,我们曾一起参加过清华大学校运会的跳高比赛(我们是测验,不计名次),比赛到最后,场地上只剩下八位运动员时,其中有七个都是我们附中的选手,而且我们都征服了一米七的高度(我那时身高才一米六八),小悦跳过了一米八,给当时的大学生们一个惊喜。
小悦训练的主项是跳高,副项是三级跳远。三级跳远对他的脚后跟伤害极大,每次训练和比赛他都要在跳鞋的后跟部位垫上一块海绵,以减轻后跟承受的冲击力。平时的训练中,他总是忍着剧烈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坚定地站到起跑线上。休息时,他都要默默地坐在地上,用手按摩着脚后跟。我看到他的痛苦,就劝他少跳几次,他总是笑笑并摇摇头。我知道,他有一种责任感,一种不服输的劲头。
相信
共同的爱好让我们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我是住校生,有时周末不回家就住到他家,成了他家的常客。我们平时交谈较多的是围绕着跳高这个主题,不是交换对技术动作的理解,就是谈自身的感受。他曾对我说:“跳高是一项很特殊的运动项目,很具有挑战性。跳高是以失败而宣告终结的运动,任何选手无论名次好坏,都要等到三次失败后才退出比赛。我感觉不是和对手比赛,而是自己和自己比赛。而正是在失败中,积累了成功的经验与教训,胜利就孕育在这失败里面。下一次的胜利,就从今天的失败中开始!”正因为如此,他对失败、挫折有他独到的见解,也从不被失败、困难吓倒!方能从容地面对失败,冷静地应对失败,从不言败,从不认输!
小悦是个性情中人,十分珍惜与身边伙伴们的友情,哪怕只是一面之交,他绝不会居高自傲,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保持着平和的态度去对待。在北京市中学生运动会上,他三级跳远的主要对手是北京石油学院附中的陈祖平,虽然他们赛场上是激烈竞争的对手,你争我夺互不相让;场下却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小悦常与他切磋技术并探讨对人生的感悟。他们也曾一起代表北京市中学生参加过全国中学生运动会,按当时的时髦说法是“结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他的竞争对手们对他的评价是:他是一个自信的人,平易近人的人,是一个永不服输的人,他有着超人的人格魅力。
我相信运动场上的小悦,和他人生道路中的信条一样,永远向前,向上,绝不退却!万恶的疾病夺走了他的生命,但他在死神面前表现出的那种大无畏的精神感天动地,他仍然是个胜利者!
小悦虽然离开了我们,但他留下的精神财富是宝贵的,永恒的!我们将永远怀念他!
2010年4月14日
注:作者系陈小悦清华附中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