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帆

 

从小爸妈总是指着相片簿里泛黄的老照片，认真到几乎严肃地对哥哥们和我介绍远方素未谋面的亲戚们。当时我只是好奇，为何生长在北方的哥哥姐姐们看来如此高大，脸上清一色的没有什么笑容。不过暗地里还挺高兴自己和他们一样都属于“小”字辈，无形中自然拉近了距离。

 

头一回见到小悦表哥是在我和子杰落脚的美国中西部城市——密尔瓦基，当时全职在家当留学生妻子的我，孩子很小，每天灰头土脸地做着家务。因为急欲在远道而来的亲人面前表现一番，拿起不知哪里买来的中国菠菜和虾子（美国中西部当时买不到较像样的中国蔬菜和海鲜），匆忙地炒了盘菠菜虾仁，结果一尝之下才发现不仅菜里有沙，虾仁还因为不新鲜而松软没劲，我懊恼得差点没哭起来。小悦表哥问清楚了怎么回事，不但安慰我这很正常，还拿起筷子三两下就把整盘菜吃个精光，像是要急急消灭证据似的。

 

第二次与小悦相见时，我和子杰已搬至美国东部。表哥看见屋前的篮球架立刻技痒投起篮来，之后每天他都穿着短裤在屋前投篮耍帅。换下运动服，穿上雪白的POLO衫和牛仔裤，小悦英挺的身型和斯文的气质又立刻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在侃侃而谈世界经济情势、中国未来政治、社会发展的同时，依旧没忘记大口喝酒、吃菜，招呼身旁熟识或初次会面的朋友。就是这样一位具有感染力和天生领袖气质的表哥，让我成了他一辈子的小粉丝。

 

自从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到北京姑妈的墓地去上香致意，表达对这位向来疼爱幼弟和弟媳的大姐由衷的思念。我于是战战兢兢地陪母亲踏上探亲之途，小悦表哥得知我们的想法之后，慎重地策划一切接待事宜，让当时已年届80的母亲不但愿望得以达成，还见识到这位她最钟爱的外甥在社会上所享有的影响力。母亲心满意足地回了台湾，内心充满骄傲，至今仍念念在兹。

 

[图片]图　1-13　2001年陈小悦（右一）与作者（左一）

 

得悉小悦表哥染病的消息十分震惊，完全无法想象拥有如此强健体魄又勤于锻炼的北方汉子，体内竟然入侵如此来势汹汹的病毒。惊愕之余我不断催眠自己，相信在最先进的治疗团队照顾之下，再加上表哥惊人的意志力，病情绝对可以控制，再慢慢等待更先进的医疗技术跟进。既然有此信念，深感渺小无力的我只有经常在心中祈求上苍的眷顾。

 

去年春天，姑爹仙逝的消息传来，我恰巧身在台湾，毫不犹豫地立即启程奔丧。与永嘉表哥赶抵清华时已近晚餐时间，教师宿舍前的廊灯昏暗，猛地看见一个高大身影披着风衣，原来小悦表哥也兼程赶路回到北京。看到他清瘦的面容，虽然有些震撼，但是那挺直的腰杆、不急不缓的说话声音仍然给人极大的安定感，我觉得很有依靠。接下来的告别式办得庄严感人，看见在移灵之前表哥弯腰与姑爹告别的哀痛神情，我眼泪怎样也止不住。典礼结束后表哥先行离去，未有机会告别，但是在我心中却是默默地和他说了好些话。

 

过去这一个月，许多人世变化令人忧伤。突然听闻小悦表哥离去的消息，我感触好深，完全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因为心目中那英雄的形象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鲜明，仿佛这一切都是他在熟虑之后做的决定，相信此刻他应该在某处气定神闲地注视着我们，给我们力量面对未来。

 

小茁表哥，那株新栽的Dogwood（“狗树”）一定会在大地的滋润下茁壮生长，直到红花绽放，我和你一样有信心。

 

小悦！我最最帅气的“型男”表哥，你活得精彩，为这个世界留下许多无法抹灭的印记，所有曾经和你在生命中交会的人都深深地受你影响。

 

爱你的小帆

 

2009年9月21日

 

 

 

注：作者系陈小悦的表妹。